唐杜佑《通典》云：

古者封土建侯，并为列国，是以周制朝宗聘覜之礼，协天下之事，以结诸侯之好。而非朝之岁，久无事焉，则聘。（《通典·卷七十四》）

郑玄《三礼目录》云：“大问曰聘。诸侯相于久无事，使卿相问之礼。”《周礼·大行人》职：“时聘以结诸侯之好，殷覜以除邦国之慝，闲问以谕诸侯之志，归脤以交诸侯之福，贺庆以赞诸侯之喜，致禬以补诸侯之灾。”《周礼·衔枚氏》亦云：“大行人掌大宾之礼，及大客之仪，以亲诸侯。”聘礼，实则外交（邦交）之礼。故《聘礼》于五礼之中属宾礼。

其实非但诸侯之间，根据古文献所载，先秦时期聘礼约有三：

一、诸侯之卿朝见天子。《礼记·王制》云：“诸侯之于天子也，比年一小聘，三年一大聘”[1]。定期聘问曰“殷覜”[2]，即诸侯按时遣使朝见于天子；诸侯之卿不定期之朝见天子谓之“时聘”；诸侯亲自朝见于天子则曰“朝”。

二、天子聘问诸侯。第一年天子遣卿大夫到各诸侯国聘问，曰：“存”；第三年再至各诸侯国聘问，曰：“覜”；第五年再至各诸侯国聘问，谓之“省”；第七年派遣象胥到各诸侯国晓谕言语，协合辞命；第九年再遣乐官至各诸侯国晓谕文字，听察声律音乐；第十一年检视各诸侯国所用瑞节，统一度量衡，平成牢礼之数，修定法则；第十二年则为天子亲自到各国视察，此谓之“巡”[3]。以十二年为一个周期，周而复始。

三、诸侯相聘。《周礼·大行人》：“凡诸侯之邦交，岁相问也，殷相聘也，世相朝也。”贾疏：“言诸侯邦交，谓同方岳者，一往一来为之交，谓已是小国，朝大国；已是大国，聘小国；若敌国则两君自相往来。”“若诸侯相聘之制，则比年小聘，三年大聘。相励以礼，则外不相侵，内不相凌，此天子所以养诸侯、兵不用而诸侯自为正之具也。”[4]诸侯之间也每年互相遣使问候，这又分为大聘、小聘二者。两者仪节完全相同，区别仅在于使者身份和礼物之多寡。小聘以大夫，大聘以卿。诸侯之间通过互“聘”，来强化和维系两国之间关系。《仪礼·聘礼》篇，记载的就是诸侯之国的大聘之礼。

郑玄《三礼目录》云：

名曰聘义者，以其记诸侯之国交相聘问之礼，重礼轻财之义也。”“此《聘义》释《仪礼·聘礼》之义。但《仪礼·聘礼》者，谓大聘使卿，故经云‘及竟张旃’，旃是孤卿所建也。《聘礼》谓侯伯之卿，故经云：‘上介奉束锦，士介四人，皆奉玉锦。’介凡五人，故知侯伯之卿。此《聘义》所释，包五等之卿，故此经云‘上公七介，侯伯五介，子男三介’，皆谓其卿也。（《礼记正义·卷六十三》聘义第四十八）

《左传·襄二年》：“凡诸侯即位，小国朝之，大国聘焉，以继好、结信、谋事、补阙，礼之大者也。”此段言明朝聘之别：以小事大，可聘可朝。但大国之君到小国则不可谓朝。《聘义》云：“聘射之礼，至大礼也。”在《左传》中，关于聘礼的记载非常多，亦涉及到聘礼不同之面向。如：襄公五年夏，“郑子国来聘，通嗣君也。”文公元年冬十月，“穆伯如齐，始聘焉，礼也。凡君即位，卿出并聘，践修旧好，要结外授，好事邻国，以卫社稷，忠信卑让之道也。”昭公元年春，“楚公子围聘于郑,且娶于公孙段氏。伍举为介。”聘礼见于《左传》者，林林总总，如是等等。

依礼经《聘礼》之说，诸侯之国的大聘之礼，其仪约略如下：

一、“命使、命介。”使：大聘名卿，小聘使大夫；介：上公七介，候伯五介，子男三介。使者视所使之国而定，介则视使者爵位而定。介，乃使之副。

《大行人》云：“上公九介，侯伯七介，子男五介。”又云：“凡诸侯之卿，其礼各下其君二等。”《聘义》：“上公七介，侯伯五介，子男三介。”是诸侯之卿、介各下其君二等者也。若小聘曰问，使大夫，又下其卿二等，此《聘礼》是侯伯之卿大聘，以其经云五介，“上介奉束锦，士介四人，皆奉玉锦。”（《仪礼注疏·卷十九》“聘礼第八”）

二、授币。币，即陈列币帛之礼物清单。用币多少，视所使之国而定。“宰”书写完毕并查点清楚，汇报于国君。此时由史官宣读清单，并一一核验实物。宰禀告国君准备无误，并将礼单交给使者。

三、将行释币，告祢与行。“厥明，宾朝服释币于祢。”第二天，使者以“释币礼”告于祢庙，祈祷出使平安。

释币，是一种因事出行前以币帛祝告宗庙神灵的从简之仪。郑注：“凡释币，设洗盥如祭，……祝告，告以主人将行也。”宋人陈祥道《礼书》云：“释币有币无牲，告而不祭。”古人外出，一般常行释币礼告于祖先。上节《觐礼》中，诸侯朝觐天子前，亦须释币于其祢庙。

（另：根据《圣门礼志》所说，孔氏宗子外出，必释币告庙。其仪类似于释菜又比释菜更简，有盥洗，但仅用币帛，而无牲牢酒齐、无乐，将玄纁束帛奠于几，祝告而不祭。告后将币置于篚中，埋于东西阶之间。毕。）

四、使者率上介及众介“受命于朝”。于朝庭之上，使者接受“宰”代表国君授予的出使之用圭、璋、璧、琮及玄纁束帛，并听取国君辞命。“既受命，遂行，舍于郊。”贾疏：“言‘遂行’者，受命则行，不留停，故云‘遂行’。”诸侯之聘，以玉圭为挚[5]。聘问之礼分聘礼和享礼[6]两部分：聘礼包括圭、璋，圭是献给使国国君的礼物；璋，是献给国君夫人之物。享（献）礼包括璧、琮、虎豹皮、马匹、束帛等，其中享君以“束帛加璧”，享夫人以“玄纁束帛加琮”。聘礼结束，主君还要将圭璋返还聘宾，此谓“还挚”[7]。另外，聘问时还要携带一种称为“旃”的旗帜，作为出访之标志。途中无需打开，称为“敛旃”，到达使国边境和国都近郊时，则必须打开，此谓“张旃”。[8]

五、过邦假道。所过之邦“饩之以其礼”。出使途中，经过其他国家领土，在到达其边境时，要派人携带束帛前往借路。此国国君同意其借道并馈赠之。

六、“未入竟，壹肄。”将入所聘国境之前,豫羽威仪。就是要堆土为坛，事先演习一次聘问的仪式。并且只演习国君命令的聘问事宜，不演习私下会见卿大夫之仪。

七、“及竟。张旃，誓。…君使士请事。”“至于近郊，张旃。君使下大夫请行。”到达所聘国境，要张开旃旗，所有人员并起誓绝不违反所聘国之礼法。国君让士来询问入境事由；到了近郊，再次张开旃旗，国君此时派遣下大夫前来询问此行所去何处，问明后回去向国君报告。在此过程中，要“展币”三次。所谓展币，即展示、核验、登记为聘所备礼品，也就是前文所说的皮马束帛璧玉等。

八、郊劳。“君使卿朝服，用束帛劳。”“夫人使下大夫劳以二竹簋方。”在一系列的礼节后，“下大夫劳者遂以宾入。”聘宾到达主君国境，和朝觐之礼类似，主君要派士迎接聘宾；聘宾至近郊，主君还要分别派遣不同身份的人带着礼品前去慰劳。

九、致馆、设飨。“大夫帅至于馆，卿致馆。”“宰夫朝服设飧”。大夫奉国君之命，引导使者到达馆舍，上卿要在此致礼。宰夫则身穿朝服陈设招待使者的便宴。其所设的食物是：“飪一牢”，就是煮熟的牛羊豕各一。放在中庭之西，连同其他熟食，在庭西一共陈放九鼎，外加三只陪鼎；“腥一牢”，就是生的牛羊豕各一，连同其他生食，在庭东一共放置七鼎；堂上设置八豆，堂上的西夹设置六豆。馆舍门外还备有米、禾各二十车，薪柴和饲草各四十车。这都是为使者准备的。为副使准备的是：飪一牢，放在庭西，和其他熟食一共需要七鼎，外加三只陪鼎；堂上设六豆，门外的米、禾草均是十车，薪柴饲草各二十车；随行人员的食品是少牢，即牛羊各一。

十、行礼于主国庙中。聘宾至使国庙门之外，此时主君要着皮弁之服，亲自拜迎于大门之内，然后在庙中接受聘宾转达的聘君之意。和前面的边境迎接、郊劳一样，都是为了礼而使然。《聘义》曰：“君使士迎于竟，大夫郊劳，君亲拜迎于大门之内而庙受，北面拜贶，拜君命之辱，所以致敬也。”使者聘君、享君，聘夫人、享夫人各一，“若有言，则以束帛，如享礼”。这五种属于公事，是主君之礼。另外还有私人之礼：宾私觌、介私觌。案前聘享之见君是奉行公事，未暇表达自己私人敬意，故而私下再见主国之君。此谓私觌。

十一、“卿大夫劳宾。”卿大夫至馆舍慰劳来宾，“大夫奠雁再拜，上介受。”上介代表使者收下作为挚礼的雁，卿大夫们再慰劳上介，礼仪如同慰劳宾一样。

十二、“君使卿韦弁，归饔饩五牢。”主君使卿大夫穿着韦弁服前去馆舍馈赠杀好的、以及活着的牛羊猪总计五牢。

十三、“宾朝服问卿。卿受于祖庙。”于君曰聘，于卿曰问，变其名以别尊卑也。和聘君一样，卿着朝服出来迎接并引导宾进庙之时，“三揖皆行”。宾以君币问卿，次以私币面卿；上介特面，众介皆面。上介以君币慰问曾经出使过己国的下大夫，以私币面下大夫。

十四、“夫人使下大夫韦弁归礼”于宾与上介。

十五、“大夫饩宾大牢，米八筐。”主国大夫饩宾及介。

十六、“公于宾，壹食，再飨。燕与羞，俶献，无常数。”主国君臣食飨宾介，主君宴请来宾，要举行一次食礼和两次飨礼，而举行燕礼以及所进献的禽鸟肉和时新之物却没有定数。此时若主君不能亲食亲飨，则使大夫各以其爵朝服致之以侑币。大夫若不亲飨，君必以其同爵者为致之。

十七、“君使卿皮弁，还玉于馆。”“还璋，如初入。”“礼玉、束帛、乘皮，皆如还玉礼。”

十八、“公馆宾”，主君在使者返国的前一天亲至馆舍拜见。使者谦避。由充当副使的上介到门口听取主君致辞。主君对于聘君派使者来向自己行聘享之礼、向夫人行聘享之礼、并慰问大夫，并对使者将返国表示相送，都一一行再拜之礼。

十九、宾将行，“三拜乘禽于朝”，“公使卿赠，如觌币。”乘禽，是雁或雉，就是成双飞行的禽鸟。回国当天，使者上朝行三拜之礼，感谢主君每天的盛情接待。使者一行当天住宿于主国近郊的馆舍，主君派卿前来赠送礼物，所赠送的礼物与使者觌见主君时所赠送的一样。主君并派下大夫、派士分别赠送礼物给上介、众介，其物品也如同私见一样。除此之外，主君还又亲自私赠宾礼物，其礼物如同使者私见主君所进献的一样。下大夫向上介、士向众介私赠的礼物，也是如同当初私见一样。士，还要把使者一行送至国境。

二十、“使者归，及郊，请反命”，公事复命完毕以后，再“释币于门，乃至于祢”，就是告奠祢庙，告知祖先出使已归。

在《聘礼》中，自始至终有着完整的聘礼仪节的描述。这一系列的致敬和谦让，无不说明了君子之间互相交往的应有态度。而诸侯之间的尊敬谦让，更是维系两国间友好相处的基本原则。故《聘义》云：

“诸侯相厉以礼，则外不相侵，内不相陵。此天子之所以养诸侯,兵不用而诸侯自为正之具也。”

“尽之于礼，则内君臣不相陵，而外不相侵。故天子制之，而诸侯务焉。”

除此之外，行聘礼如果突遭所聘之国国君薨或夫人世子丧、出聘后本国国君薨、使者父母之丧、宾介也就是使者或副使本人死亡，此文“聘遭丧”。这些突然事件的各方面具体情况之处理，在《仪礼·聘礼》篇中也一一有着详尽的说明。

《左传·定公十年》云：“武叔聘于齐，齐侯享之。”征诸古籍，朝、聘、享、盟，往往是彼此连接在一起的礼典。春秋之时的聘礼，大体情况可钩稽于《左传》之中。然春秋之季，礼崩乐坏，天子聘诸侯和诸侯聘天子的活动已经不多见。根据《春秋》的记载，整个春秋两百多年间，周天子曾七次聘于鲁，而鲁侯只遣使聘于周王室四次。后世随着大一统的实现，古聘问之礼遂亡，后世礼书多以蕃国聘使朝贡以当此礼。所以至唐代之时，杜佑在《通典》中说：“秦汉以降，并无其礼。今所编纂者，但欲知三代之仪耳。”[9]

如《通典》所言，《明史》记载唐宋蕃国朝贡之仪曰：“蕃王入朝，其迎劳宴飨之礼，惟唐制为详。宋时，蕃国皆遣使入贡，所接见惟使臣而已。”而对于遣使之蕃国仪，“则凡遣使、赐玺绶及问遣庆吊，自汉始。唐使外国，谓之入蕃使，宋谓之国信使。明祖既定天下，分遣使者奉诏书往谕诸国，或降香币以祀其国之山川。抚柔之意甚厚，而不伤国体，视前代为得。”[10]而在《大明集礼》中，其宾礼有二：一曰朝贡（又分蕃王朝贡、蕃使朝贡）、二曰遣使。

[1]宋末元初的陈澔在其《礼记集说》中注曰：比年，每岁也。小聘使大夫，大聘使卿，朝则君亲行。

[2]亦作“殷眺”。周代诸侯定期派使臣朝见天子的礼制。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：“时聘曰问，殷覜曰视。”《周礼·秋官·大行人》：“时聘以结诸侯之好，殷覜以除邦国之慝”。郑玄注：殷覜，谓一服朝之岁也……一服朝之岁，五服诸侯皆使卿以聘礼来见覜天子，天子以礼见之。

[3]《周礼·秋官·大行人》：王之所以抚邦国诸侯者，岁遍存，三岁遍覜，五岁遍省，七岁属象胥，谕言语，协辞命；九岁属瞽史，谕书名，听声音；十有一岁，达瑞节，同度量，成牢礼，同数器，修法则；十有二岁王巡守、殷国。

[4]《通典·卷七十四·礼三十四》沿革三十四，宾礼一。

[5]郑注：“君子于玉比德焉。以之聘，重礼也。”《礼记正义》孔疏：“凡行聘礼之后，享君用璧，享夫人用琮。圭、璋玉之质，惟玉而已。璧琮则重其华美，加於束帛。聘使既了，还以圭璋之玉，重其礼，故还之；留其璧琮之财，是轻其财，故留之。重者难可报覆，故用本物还之；轻者易可酬偿，故更以他物赠之，此是‘轻财重礼’之义也。”另：据《觐礼》郑注，孔疏似于郑注有异，当为享天子用璧，二王之后的诸侯则享以圭璋。

[6]郑注：享，献也。聘礼，既聘而享，用圭璧，有庭实。

[7]郑注：还之者，德不可取于人，相切厉之义也。

[8]《仪礼·聘礼》：“使者载旃，帅以受命于朝……遂行，舍于郊。敛旃……及竟。张旃，誓。乃谒关人。”载旃：载旃于车上，以表识其事。旃，一种插在车上的纯赤色曲柄小旗。

[9]《通典·卷七十四·礼三十四》沿革三十四，宾礼一：“天子受诸侯遣使来聘”。

[10]《明史·卷五十六·志第三十二》礼十，嘉礼：“蕃王朝贡礼”、“遣使之蕃国仪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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